【逸真】一生所爱 · 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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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一）若人生再重来一次，能否真正看清，你所爱者到底是谁？
黛青色连绵的远山深处，一间木屋建在山崖边缘，檐下垂下的铜铃，被山峰峰吹拂叮当作响，屋内的烛光淡淡发亮，也跟着有些微微摇晃。
“陛下。”
屋内摆着一桌饭菜，都是冷食，天气已入了深秋，不算和暖，上面却依然放了冰，显得切得细薄的鱼脍，愈发晶莹剔透。
对面坐着的人端起酒杯，水色眸子在烛火映照下，愈发显得清澈澄明。
“我敬您一杯。”
风天逸幽蓝的眸微微挑，闻言停了筷子，目光透过一层微光，定定望着对面的人。
“没事敬我做什么？”
羽还真看到他肩上雪色的发，垂下眼睛勾起唇角，笑容却略微有些勉强：“大病初愈，陛下不喝？”
琉璃的酒杯轻轻举起，自半空叮的一声相碰，他望着对面的人，不自觉垂下眼帘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“我早就不是陛下了，还这么叫我做什么。”
“前几天，裴侍卫的信，我看见了。”羽还真看着他喝下那杯酒，目光有一瞬间的怔然，霍然垂下眼帘摩挲杯壁，“……信上说，王爷前段时间咳血了，御医也说王爷病的很重，想您回去再度接任羽皇——”
听到他说出这话，风天逸的眼神，有一瞬间凝滞。
“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。”
羽还真的头越垂越低，他眼底涌起一层雾气，又狠狠眨了眨眼睛，将那点雾气憋回去：“陛下，我知道您还挂念苓——”
“够了。”
他压低的声音响起，屋内陡然一片静寂。
自那日遇见转世易茯苓，他支撑着操纵星辰号落地，直到再度见到隐居的羽还真，才后知后觉感到刮骨食髓的痛——
大病一场之后，他来不及失落伤痛，就接到南羽都传信。
信是寄给羽还真的，内容却是给他的。
皇叔病危，十年寻找，一切终结。
他必须要回去了。
十年之间相互支撑，加之马上就要离去，他看着坐在对面的那个人，怎么都发不出火来，却也不想听那人再说，抬手夹了鱼脍递过去：“……吃饭。”
谁知筷子还没收回来，眼前骤然一晃，景象陡然模糊起来，飘忽着忽明忽暗。
他察觉到不对劲，支撑着站起身：“……怎么……”
还没等迈步，身体却骤然一软，朝着地上栽了下去，不等触到冰冷石板，却落入滚热怀抱。
眼前一片昏暗，他吃力的张了眼睛，只能影影绰绰的，看见那人水色的眸：“你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……”
羽还真扶着他坐在地上，手臂轻轻环抱着他，指尖像是有些胆怯的，梳过了他鬓边白发，神色先是有些怔怔的，随即勾起唇角露出笑容，眼底仿佛有光亮在闪。
“原本我想留着那东西，回去找姐姐和苓姐姐，还有师父弥补遗憾……可是现在想一想，我什么都不如陛下，不如陛下代替我回去……帮我完成愿望……”
他喃喃的说着，望着已经熟睡的人，突然低垂下头来，将面容埋进他颈间。
“只要一小会……只要睡一觉，睡一觉就好了。”
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，不断传来一个人的低唤声，他只觉得无边无尽的疲惫，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，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所绑缚，要将他完全拉入黑暗深处——
直到胸口一阵隐隐作痛，他骤然张开了双眼，自床榻上挣扎着翻滚而下。
屋内空无一人，只有一室黑暗。
昏迷之前的情形出现在眼前，哪怕身上药力还没消，看到屋内没有其他人的影子，他扣着床榻站起来，药效还没完全褪去，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，胸口咚咚跳的不止，却支撑着站稳了，跌跌撞撞的朝外走。
“羽还真！人呢！”
在他走出小屋的刹那，刚一推开屋门，却被眼前的东西所惊。
熊熊的火焰之中，四周旋转起灼目的光亮，看不清到底是什么，放出光幕将内外分离，火光从光幕内腾起，一圈一圈朝内烧了过去，映出正中央的那个人影。
看清楚那个人影的瞬间，风天逸满心的怒火和疑惑，霎时化为了满满的惊恐。
“这是什么东西？羽还真！你站在里面干什么！里面着火了你看不见么！快出来！”
那个人背对着他，突然瑟缩了一下。
风天逸察觉不对劲，心陡然沉了下来，抬手狠狠砸面前光幕，却只见光幕晕开涟漪，不见有一丝破开之意。
“羽还真……到底怎么回事！你说话！”
背对着他的人不出声，只是越听到他的声音，身体就抖得越厉害。
看着那火焰越来越盛，光幕一点点回缩，朝着内中人影而去，火焰化为奇异金色，仿佛夹杂着星流花，在半空中爆出点点光芒。
星流花是未成年羽人，最为珍贵的东西。
能令羽还真用上星流花的，又是什么样的珍贵之物？
恐惧如丝藤蔓罗攀爬而上，丝丝缕缕爬上了他的心，又乍然将之全然握紧。
再度开口的时候，嗓音已不自觉发颤，用力去撞那光幕，一次次却徒劳无功。
而哪怕鲜血迸溅而上，那人也不曾回头望他。
“羽还真！”
“能回溯时间的机关，果然没有这么简单……我还以为能轻易启动。”
即便十指已因光芒阻挡而开裂流血，风天逸却依然在光幕外奋力击打，火焰中的人听到了他的声音，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，终于不再背对着他，而是回过身来抬眸与他对视。
火焰已经烧到他的脚边，他的双眸，却依旧明亮犹如星子，甚至还带着浅浅笑意。
傻乎乎的，和当初初遇的那个少年，仿佛没有差别。
“原来回溯时间的机关，唯一启动的方式，只有制造者的性命。”
风天逸张了张嘴，隔着火焰与他对视。
他仿佛乍然明白了什么，脑海之中却一片空白，突然踉跄的跪倒在地，鬓边白发散落而下，将他染血的手指遮蔽。
“你在说什么……你要做什么……”
“你不要再撞了，你撞不进来的——只会白白受伤……”
羽还真站在火焰里望着他，眼角滑落一滴泪，唇角却勾起一个笑容。
他定定的望着被拦阻在外，想要将他从火焰中拉出来的人，眼底仿佛有几分眷恋不舍，然而很快就化为一片决然。
“风天逸，时间不多了……很快……你会回到一切都没发生的那一刻——”
“答应我，保护好我的姐姐，不要抛弃羽皇的责任，一生守护南羽都，珍惜你该珍惜的……”
火焰已烧上冰蓝的衣摆，他却像感觉不到痛，唇角笑容愈发纯净，好似时间砂砾打磨过的水晶。
过的比现在快乐，好吗？
“羽还真……”
风天逸回望着他，仿佛能自他眼中，看到他没说出口的话，禁不住嘶声低吼：“那是你的姐姐——你自己都不保护，凭什么让我去！我所珍惜的……”
不等他说完，却见那人望着他，陡然朝着火中迈步。
“我知道，你嘴硬心软，外冷内热。”
金色火焰灼烧上肌肤时，羽还真身上剧痛，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，只透过那层光影，有些怔然的望着他，声音细碎的几乎听不清。
“这十年……其实……”
支撑着走了几步，他终究忍不住咬住牙关，眼角泪水连珠般落下，那双眸子被水光覆盖，抽噎模糊着喃喃说道。
“其实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“羽还真……羽还真！”
看到烈火将那人半身卷噬，他只觉胸口撕裂一样的痛。
他不知道这痛苦从何而来，却能让人止不住疯癫起来。
“快让这个破机器停下！我不想回去！更不想让你用这样的方式替我做这个决定！”
支撑着走到他面前不远，半身已化为火焰的人，仿佛想要对他露出微笑，可因为太过痛苦，只能死死咬住下唇，隔着光幕朝着他伸出手。
冲天的火焰和血腥气味，渐渐沾染他发间，芬芳的桃花香气。
他们隐居的地方有一片山谷，入夏的时候会腾起薄雾，里面不知谁种一片桃花林，每一次花开的时候，星辰号都会停在山林里，等待着花落后再离去。
完全被火焰覆盖的那一瞬，他突然再也感觉不到痛苦。
十一年悲欢离合自眼前，走马灯一般闪现而过，最后落在那人苍白的脸上。
他吃力的勾了勾唇，任由火焰爬上发丝和面容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
带着火光的手指抬起，隔着那道光幕，点在了他的眉心上，塑成一片金羽暗纹。
“永别了。”
闭上眼睛的那一刻，耳边仿佛响起一声凄厉的，困兽一般的嘶吼声。
火焰中终于只剩一团灰烬，眼前的金光突然大盛，眼睁睁看着那人化为飞灰，指尖的温热还在眉心回荡，血和泪混杂着交错在面前落下，他几乎发不出人该有的声音，只能闭上眼睛死死捂住耳朵。
仿佛仅仅是一个瞬间，眼前褪去黑暗的阴影，不再有灰烬与血腥气味。
风天逸再度睁开了眼睛。
飞雪夹着狂风扑面而来，目光所及之处，是侧身趴在雪地上的少女。
少女看见他，黑白分明的眼眸睁大，露出怔怔神色。
十一年前的星辰阁禁地，初次见面的人族少女易茯苓，他命中注定的花神爱人。
她以初见时的模样，丝毫不变的语气。
她说。
“你……你真好看。”
他曾无数次在痛苦寻觅中祈求上天，给予他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。
如果真的还有机会的话，他会不惜一切代价，用自己能付出的任何东西来换。
十年后的羽还真烈火焚身，终究用性命倒转时间，实现了他的这个愿望，将已然失去多年的人，重新送回了他的身边。
然而不知为何，再度见到他倾心相许，等待一生也不后悔的人时，他并不觉得快乐。
他没有在人族女孩的眼睛里，看见十一年前的他自己。
他看到了火焰之中，那双带着泪的双眸，还有那人唇角边，蕴着的最后一点微笑。
过的比现在快乐，好吗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