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逸真】一生所爱·拾肆


(十四)断了的弦永远是断了,失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

雪氏余党处斩的第二日,传言中一直被怪病缠身,身体虚弱的羽皇陛下,神色从容的走进殿内,一步步朝着台阶之上,纯金耀眼的皇座而去。

他一身玄色绣金大氅,衣摆掠过诸多大臣时,仿佛带着幽暗的冷意,令本摄于羽皇威势的诸多大臣,愈发低下身露出谦恭神色。

“参见陛下!”

羽皇最终停步在了皇座之前,没有立刻低身坐下,而是定定凝望那宝座许久,蓦地抬手抚上其上纹路,不知过了多久方转过身,唇角缓缓勾起一丝轻嘲,幽蓝眸子扫过阶下众臣,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。

“有事启奏,无事退朝。”

隔着羽皇上朝大殿,不远处的八角亭中,羽还真握紧了袖摆中,那已经打开的花神佩,听到白庭君所说,有关于花神阴佩的线索,禁不住微微一愣,下意识喃喃着重复道。

“灯灭影生,泪融朱砂,飞花入泥,一线天际……”

白庭君点了点头,低头喝了口茶,压低了嗓音说道:“这是易伯父告诉我的,后来易伯父消失,我们遍寻不到伯父,猜测他应该没有危险,就离开了霜城——我们在路上的时候,已猜测出这灯是七星灯,因而已经偷偷前去,冒大不韪打碎七星灯——”

羽还真微微皱了皱眉,想到七星灯代表人羽两族和平,若当真需要打碎灯盏,才能出现花神佩的线索,他总觉得仿佛有些不太对劲。

花神佩和七星灯……

花神与人羽两族……

他愈发握紧袖摆中的花神阳佩,接着问道:“后来呢?”

“后来……”白庭君想到当时向从灵和彼岸花声东击西,却还是不小心被星印池星谷玄发现,几人废了好大的劲才跑出了星辰阁中,禁不住转头想看身后的彼岸花一眼,却没有找到该在的身影,想到他今天清晨自起身后,就没有再见过彼岸花了,顿时微微皱眉站起身来。

“对了,你们有谁见到彼岸花了吗?”

羽还真被他这么一说,回想了一番也是摇头,片刻后仿佛想到什么别的,转过头扫视了一圈四周。

“我觉得……苓姐姐好像……今天也不曾见过。”

白庭君见到两人都不见了,一时间内心隐有不祥预感:“分头去找?”

羽还真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

一个时辰的朝会结束,神色淡淡的羽皇走出殿内,留下整个大殿一片静寂。

大臣们刚经历过雪氏乱政,如今见年轻羽皇心机深沉,手腕高超的灭掉了雪氏,一个个乖得跟鹁鸪一样,因而朝会之上算是及其顺利,凡是羽皇开口要办的事情,基本上没有什么阻力,就都顺顺利利的通过了。

算上前世荒废的十年时间,风天逸许久未上朝处理政事,本以为自己会无比生疏,然而在听到大臣禀报时,他望着他们听到那些声音,脑海中跟着仿佛浮现整片大陆,其上他走过的每寸土地,那些羽人的快乐与悲伤,他们的困难与期盼——

原来不知不觉中,他已经比以前的那个自己,更加了解澜州羽族了。

与阶下站着的风刃对视时,不出意外的看到赞赏之情,走在回廊上的羽皇停下脚步,陡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来。

还不等他再度抬步朝前走,回廊的另一头,却陡然浮现一个身影,他凝目看了过去,却发现是神色焦急,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的羽还真。

“怎么了,慌慌张张的。”

乍然听到他的声音,羽还真立刻转身,走到他面前,忙不迭开口道:“陛下!苓姐姐和彼岸花不见了!”

“不见了?”

听到易茯苓和白庭君的侍女消失,风天逸陡然皱了皱眉头,霍然侧过身来扬声令道,“来人!”

几个宫侍立刻上前,低身行礼:“陛下。”

“令人去找!”

“是。”

几个宫侍闻言,迅速领命离开,其中一个宫女,闻言却犹豫一下,陡然上前一步,低身对两人禀报道:“陛下,今日清晨的时候……奴婢曾见过易姑娘,和那位彼岸花姑娘,听说她们是结伴出宫,前往羽宫背后的青崖了。”

羽宫建立在姑射山上,四处都是高高悬崖,以便羽族贵族展翼,羽宫背后的青崖,风景优美离山下也近,因而倒是许多宫女,在想要下山的时候,经常展翼起飞的地方。

风天逸清楚这个地方,闻言立刻转身,带羽还真掉头朝青崖走。

“走,去看看。”

白庭君随即听到了消息,很快跟上了他们两个,待到绕过一道回廊时,风天逸走在最前面,已经隐约看到两个身影,就并肩站在青崖边上,他还没等开口说些什么,却见两人中那道白色身影,霍然一跃自青崖上消失,剩下那个身影跌坐在地,忍耐不住的惊叫道。

“彼岸花——”

风天逸心中一沉,愈发加快了脚步,白庭君则察觉到了什么,霍然变色跑到青崖边,看着跌坐在崖上,神色呆愣愣的易茯苓,不知所措的喃喃说道。

“到底怎么回事?彼岸花她——”

“彼岸花……她跳崖了……”

易茯苓被彼岸花狠狠推了一把,才没有来得及前去抓她,如今眼看着彼岸花跳下去,她顿时眼底盈满泪光,满是无措的跌坐在地上喃喃。

“庭君哥哥……她说她知道那个线索,她就是那枚花神佩,而我就是花神托身——她让我好好照顾你,然后就自己跳了下去……”

话音未落之时,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,霍然站起身来,朝着半空中伸出手来。

风天逸停下脚步,只见金光凝聚鲜红的花神阳佩,而一朵星流花晃悠悠飘起,正朝着自己飞了过来。

易茯苓没发现那朵星流花,而是握紧了那块花神佩,也不去看身边的白庭君,耳后的星流花印记,突然绽放出灼然的紫光,有些呆怔怔的望着他,压低了声音说道:“风天逸……风天逸你也来了,你……”

任由那朵星流花没入自己耳后,风天逸先是察觉到眉心刺痛,知道那金羽印记再度浮现,随即几乎将他全身劈开的痛楚,霎时一点点的自体内侵袭而来,即便已然有过一次这样的折磨,他仍是禁不住踉跄着跪倒在地上,抬手死死扣住了耳后的肌肤。

羽还真看着他垂下头来,面容渐渐扭曲起来,仿佛承受了莫大痛苦,立时低身扶住他,眼底浮现焦急之色:“陛下……陛下您怎么了?”

“扶我回去……我……”

因为痛苦太过于剧烈,甚至因他知道其后会发生什么,所以奋力保持清醒的缘故,这痛苦愈发浓重可怖,仿佛有一只手在这个瞬间,要将他的身体全部撕裂——

他踉跄着支撑身体站起来,断断续续开口说道:“我要展翼了,不能在外面……”

羽还真一听到展翼两字,顿时跟着变了脸色,连忙用力扶住了他,察觉到他身上滚烫,禁不住愈发着急,宫侍紧跟着三人走过来,看见羽皇竟这般模样,连忙上前帮他扶住了人,朝着不远处的祁阳宫而去。

然而羽还真却没有发现,就在他走动的时候,身上的花神阴佩,乍然骨碌碌的掉在地上,正好被他身后,持着花神阳佩的易茯苓看见。

白庭君瞧见易茯苓神色仿佛有异,也顾不得伤心了,快步上前扶住了她,下一刻却霎时被挣脱,易茯苓快步走了过去,低身捡起了那枚花神佩——

两枚花神佩霍然红光一闪,翻转着合为了一体。

好不容易回到寝殿之中,羽还真看着躺在床上,满头是汗肌肤滚烫,忍耐不住挣扎的人,手指紧紧握住他的手,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。

风刃本是来说正事的,谁知刚一进祁阳宫,就察觉气氛不对劲,看到待在寝殿外,神思不属的易茯苓,以及站在易茯苓身边,失魂落魄的白庭君,目光微沉走了几步,就听到宫侍禀报,羽皇出事的消息。

走到寝殿之中,他看到床上紧咬着唇,明显极为痛苦,紧闭着双眼挣扎着,却强忍没有痛呼的人,袖中的手指顿时攥紧,目光凌厉看向床边的羽还真。

“这是怎么了?”

羽还真紧紧握住他的手,也不管风刃凌厉的目光,只察觉榻上人不断颤抖,明显是痛的厉害,一时间急的眼眶都红了:“是花神佩……那朵星流花到了陛下身上,后来陛下就突然——陛下说……陛下说他要展翼了……”

风刃听到花神佩三个字,眼神陡然阴郁了片刻,看了一眼满脸焦急的人,禁不住压低声音喃喃:“不可能,逸儿天生残缺没有翼孔,怎么能够展翼!”

他的话音还未落下,榻上的人陡然挣扎一下,幽蓝的眸子霍然睁大,手臂霍然伸出来,死死扣住了身边的人,目光几乎没有焦距,声音嘶哑几乎只剩气音,满满都是惶然和哀色:“羽还真……羽还真!”

“陛下!我在这里!”察觉到他的神色不对劲,手指力气也大的仿佛要直接捏碎他的手臂,羽还真被他这样抓住,虽然感觉到了钻心疼痛,却丝毫不在意凑近了些,任由他将自己拉到身前,见他支撑着要坐起来,忙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。

风天逸眼前一阵白一阵黑,已被疼痛侵袭意识有些不清,凭借本能抓住身边的人,听到耳边传来风刃声音,拼力睁开眼睛看着他,一边咬牙忍耐痛苦,一边低下身喃喃道。

“皇叔……我不会有事……封锁消息……不能让……不能……”

“你都已经这副模样了,这等事情别关心,本王自然会处置好!”

风刃看见他这副样子,又是担心又是气不打一处来,饶有深意的望着他,死死抓着羽还真的那只手上,眸底闪过一份暗光,仿佛霎时明白了什么事,极轻的叹息了一声道:“你还有心情关心朝上,看来真是没什么大事——”


仅仅是风刃说出这几句话时,风天逸的眼前已再度模糊,他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雾,前世今生的记忆交错而过,有时候是前世雪飞霜一曲腾鸾,有时候白庭君扣住易茯苓的脖颈,有时候是易茯苓甜甜对他笑,有时候是羽还真满眼恨意跟他拼命——

眼前仿佛浮光掠影,霎时闪过一幅幅景象。

月光之下漫天飘飞的桃花,缓缓降落而下的星辰号,在半空中翩翩而过的尺素,自黑暗中轰鸣而起的天空城,不断闪烁光芒的花神佩,轰然四散金光点点的星流花,落在掌心之中的柔软羽毛——

那人隐在火焰里的微笑,挣扎着对他伸出的手,眼底滑落而下的泪水,抑制不住的眷恋与温柔。

他被抛入无底的深渊,挣扎着朝下坠落,一只雄鹰自他身边飞起,朝着明亮的天穹而去,母亲红鸾站在不远处,对他露出一个模糊微笑,父皇神色严厉的面容,在他眼前越来越远,少女化为了无数星流花朵,飞散在了呼啸的风中。

直到一人伸出手来,霍然紧紧拉住了他。

眼前的光芒剧烈闪烁起来,他终于看清了拉着他的人,那张含着温柔笑容的脸。

蓝衣乌发,发上戴羽,眸色如水。

一股压抑不住的痛楚,陡然自他身上,渐渐蔓延到了心上。

他颤抖着去摸那人的脸颊,下一刻却霎时手腕灼痛,眼睁睁望着那火焰燃起,将那人含笑的面容,一点点烧成了灰烬。

要快乐,好么?

他压抑不住的嘶喊起来,眼前茫茫雾气遮挡,满身伤痕的人踉跄着,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,不知道该怎么朝前走——

被桃花围绕的小屋前,他低头望着手中的盒子,不知该不该走进去,迟疑着踱步了许久,终于抬手敲门的时候,却发现屋内没有人影,只能转身坐在门槛上,看着盒子里放着的草药,垂下眼帘安静等待着。

这是他前去宛州的时候,自华族手中交换而来,用来医治手伤的草药。

这药本是千金难寻,他足足守了半年时间,几乎荒废去找易茯苓,这才拿到了这东西。

赶回澜州的时候,正是寒冷的冬天,桃花还是空荡荡一片——

或许等到羽还真回来,会惊奇他怎会这时回来。

剧烈的疼痛之中,他恍惚回想起前世之时,想到他紧抱着那个盒子,安静等着那人归来时,被那人在风雪中唤醒,望见他带着担心的眸光时,胸口霍然涌起的滚热。

他大概早已爱上了他,只一直懵然不知罢了。


灿金光芒霍然自半空扬起,羽还真定定的望着他,猝不及防被他带到半空中,望着紧闭着双眼的羽皇,背后一点点绽开纯金双翼,禁不住露出灿烂笑容,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,身体一动霎时朝下落去,却还不等他惊呼出声,眼角就是一片金光掠过。

自半空展开的双翼有力拍击着,风天逸低身将他抱紧,缓缓落在了床榻之前,与那双带着惊喜的水色眸子对视,唇角却不知为何扯不出一个笑容,反而霍然抬手将他紧紧抱在怀中,无声的将眼底的泪藏进深处。

他的心仿佛正被撕裂一般的痛,恨不得此刻就敲碎这个人,握住他的肩膀狠狠质问他,为什么要将他一个人推回来,为什么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。

然而他又分明知道,眼前的人什么都不知道,哪怕他再度与自己相拥,保护住了重要的姐姐,那个人也不会觉得快乐了。

面前的这个人,不是那个陪伴他走过十年,曾与他一起在痛苦中挣扎,他已经彻底失去的,再也寻不回来的那个人了。

断了的弦永远是断了,失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。

评论 ( 63 )
热度 ( 439 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胡乱爬的小号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