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逸真】一生所爱 · 拾伍

(十五)没有一条路,能让所有人得到幸福

 

羽还真被他紧紧抱在怀里,脸颊顿时红的像是火烧,他下意识抬手反抱住了他,却在抬起眸光的时候,发现不远处立着一个虚影,正含泪朝着他露出笑容。

那人穿着一身熟悉的蓝衣,发上别着几片白羽齿轮,仿佛立在虚幻与真实之中,水色的眸子在昏暗殿宇中,显出几分灼然的光亮,他瞪大眸子怔怔看着他,反抱住风天逸的手臂,突然禁不住的发起抖来——

因为那张若隐若现,藏在黑暗中的面容,竟然与他一模一样。

 

“你当真拥有了双翼。”

风刃见他拥着羽还真落了下来,不着痕迹松了口气,目光扫过他怀中垂下眸子,不知在想什么的羽还真,转头注视收起双翼的人,缓缓开口道:“总算了却我心中一桩大事,以后也不必拖着你的展翼礼,可以让那些大臣们都瞧瞧了。”

风天逸刚自痛苦中挣扎而出,神色还有些恍惚,手指紧紧握着身边人的手,目光一点点放松下来:“让皇叔担心了。”

风刃望着他们交握的手指,眯了眯眼睛,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,而是意有所指的说道:“你刚生出双翼,本该好好休息……只是有些话,依我来看,你我叔侄,怕是要非说不可了。”

风天逸猜到他想说什么,极轻的呼出一口气,侧过身松开自己的手,却将人拉到面前,望着他扬起的面容,手指轻柔拂过他唇角,语调动作都十分温柔:“你先出去,我要和皇叔说一会话。”

羽还真从未被他这般对待过,望着那双幽蓝的眸子,察觉到他眼底的温柔,和深处些许的哀伤,禁不住慌乱的躲开他眼光,有些呐呐的回答道:“……好。”

看着他转身要走,羽皇又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臂,将他重新拉回怀里抱了一下,这才松开手任他离去:“在羽宫里呆着,不要到处乱跑。”

羽还真乖巧的点头,不敢也不想违背他的话:“……嗯。”

 

走出殿门外没有多久,他回头看了一眼祁阳宫,突然快步跑了起来,直到跑到一处阴暗角落,四周没有宫侍经过的地方,面上这才露出戒备神色,望着自己身边一直跟着,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幻影,下意识握紧手腕上的流光飞环。
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?是人是鬼?”

虚幻的人看他终于不再装作看不见自己,唇角顿时露出一个笑容,水色眸子注视着他认真回答道:“我自然是鬼,不然怎么别人都看不见我,只有你看见我了?”

看着他露出了笑容,羽还真却禁不住,觉得背后有些发冷,他定定凝望着他,压低了声音喃喃道:“你是……”

“你虽然看起来傻傻的,但又一点都不笨,当真猜不到我是谁?”

看着靠在墙壁上,瞪大眼睛看着自己,虚幻的人放下笑容,低头望着自己的手,任由阳光透过手掌,在地上投下一片光斑。

他喃喃着开口,一字一顿说道:“你是羽还真……我也是。”

 

祁阳宫的寝殿之内,叔侄两人面对而坐,看着风天逸推过茶杯,又低身给自己倒茶,风刃抬起手指,极轻的敲了一下桌案。

风天逸放下手中东西,抬头与他对视,唇角勾起笑容低声道:“皇叔有什么话,说个明白罢。”

“我原本以为,你喜欢的人,会是那个易茯苓。”

风刃不等他话音落下,就骤然抬起头,目光晦暗注视着他:“却没想到,我倒是第一次看错了。”

风天逸端起茶杯,凑到唇边的时候,手指微微一停,目光霎时幽深,停顿了许久之后,方才沙哑着声音道:“茯苓是星流花神韶舞化身,有关羽族的未来,就算我不喜欢她,也不会轻易放她离开。”

风刃闻言,霍然一惊:“她是星流花神?”

“不错。”羽皇垂下眼帘,声音笃定,望向了摄政王,“她是韶舞……而我,就是片羽。”

 

“这么说的话……其实飞霜姐姐会死,我会拜机枢前辈为师,苓姐姐也会死去,陛下远走九州,不再是羽族的皇,到处寻找苓姐姐。后来你发现机枢前辈,留下的残缺时光阵法,就补齐了送陛下回来,想要弥补以前的遗憾……”

羽还真听他慢慢说清这些事,本来有的那些怀疑,也在彼此的熟悉之中,慢慢的消失殆尽,他听到了自那个“羽还真”口中,说出的自己截然不同的的人生,想到这一生大概没了机会,真正见到机枢拜他为师,心中觉得很是失落。

“结果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,在陛下回到从前的时候,你的魂魄没有消失在阵法中,而是跟随陛下一起回来了?”

搞清楚了这件事的始末,他本想开口问有关机枢的事,然而再度发出声音的时候,问的问题却仍是有关羽皇。

“那陛下回来之前……找到苓姐姐了吗?”

虚幻的人垂下面容,勾了勾唇角回答道:“找到了……却也放弃了。”

羽还真不解其意,侧过头看着他:“……什么意思?”

那人也侧过头,与他对视:“你信我说的都是真话?”

“你应该……不会骗我吧?”

那人看见他澄澈的眼神,不自觉的露出笑容:“是啊……我怎么会骗自己呢。”

羽还真看着他笑,垂下头迟疑了一会,突然低声问道:“陛下自从见面之后,就一直待我很好……其实,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吧?”

那人沉默了一会,才再度开口低声道: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
羽还真想到自遇见之后,风天逸面对自己的时候,眸光总是那样温和,却隐约带着几分痛色,有时候凝望着他,却不敢跟他对视,仿佛是在躲避什么。

他原来不在乎这些,可听到这个“羽还真”,说起前世发生的事情,那些场景却又再度浮现,历历在他眼前闪过。

“因为……因为除了你的缘故,我也想不到……想不到什么别的理由,让他待我这样好……”

看到他的眼圈有些微红,虚幻的人扯了扯唇角,垂下眼睫良久之后,方才低声喃喃着说道:“我就是你,你就是我——他对你好,的确是因为我,可也是因为你,你也是羽还真,对不对?”

“不。”羽还真见他不信,霍然站起身来,直视着他反驳道,“我能感觉到!他对你……跟别人不一样!”

虚幻的人见他如此激动,先是有些茫然,随即看到他捏紧的手指,仿佛在颤抖的身体,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,唇角勾起一个弧度。

然而笑着笑着,眼底又浮现泪光。

他定定的凝望着他,凝望着这个即使世间变化,心意也没有改变过的人。

他自己。

“……你喜欢他,对不对?”

 

听到这一句话的羽还真,几乎在那一个瞬间,察觉到一种尖锐的痛,霎时自胸口刺了进去,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这句话,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,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想平静,耳边却陡然传来一阵惊呼声。

虚幻的人张大了眼睛,霍然站起身来,看向半空打开双翼,朝羽宫外飞翔而去的人。

灿金色的双翼拍击着朝羽宫背后,茫茫姑射山雾气弥漫之处而去。

羽还真跑了几步,却没能认清住他的方向,霍然停下了脚步,禁不住着急的看向身边,正抬头仰望的虚幻人影。

“你知不知道……陛下要去哪?”

虚幻的人影望着那个人消失,仿佛有些怔怔的,听到他焦急的问出这话,才像是突然被惊醒般,抿了抿唇朝着羽宫外走去。

“跟我来。”

 

山涧的薄雾还未散,桃花被微风吹拂,飘飞四散瓣落如雨。

浅浅淡淡的阳光,照上黛青的山峰,将天穹染上金色,羽人灿金色的翅膀,霎时在半空浮现,缓缓拍击落于地上。

一身白衣的羽皇,在桃花林中收起双翼,抬起手来轻轻去接,任由花朵坠落掌心。

他俊美的面容被阳光照亮,愈发显得虚幻不似凡人,低头注视着手心处的桃花,没有多久便缓缓低眉,薄唇吻上那轻粉的花瓣。

“这是我当初隐居的地方……”

羽还真气喘吁吁的站定在岩壁后,看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,见到身前人缓步掠过他身边,望向那人身侧桃林深处的方向,陡然开口低声说道。

“他寻找苓姐姐转世,第八年的冬天……分明不到回来的日子,他却突然出现在我门前。”

羽还真站直了身体,暂且平息了呼吸,盯着他的背影看,看着看着,目光又转向不远处,握紧了手掌,正朝前而去的羽皇背影。

“那天我去了南羽都内,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,雪不知怎么下的很大,走回来的时候才停,我看到他等在门外,满头满身都是雪,却已经睡着的时候……”

那个时候,他想……

若能这样过一生,该多好。

 

虚幻的人影垂下头,轻轻眨了眨眼睛。

魂灵没有眼泪,只能微笑,不能哭泣。

“可后来……他寻找苓姐姐不成,生了重病差点死去,我知道……他是过不去那个坎的——”

微风拂过山涧的孔洞,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,虚幻的人背对着他,目光凝视着那个背影,唇角的笑容越来愈大,其中没有一丝阴霾。

“如果我喜欢一个人,就希望他能快乐……我会不惜一切代价,哪怕是自己的性命。”

 

风天逸一步一步的,朝着面前的树林走去。

这是他自有了翅膀后,想要做的第一件事。

远处的风带来芬芳的香气,雪色长靴落定在泥土上,陡然在一处坑洼停了下来。

他垂下面容望着自己脚边,幽蓝的眸光陡然一凝,霍地蹲下身去,手指霎时翻开了泥土,捻住了在阳光之下,绽出一点金光的齿轮。

安静躺在他掌心中的齿轮,仅有小拇指一般大小,仿佛就应该被人戴在发上,走路时一闪一闪的发亮。

哪怕心中知晓,这里没有那间小屋,而这枚被遗失的齿轮,也不会是那个人的。

他却止不住的握紧了它,一点点闭上了眸子,身体在花树下蜷缩起来,眼角骤然划过一滴泪。

 

虚幻的人看到他的样子,禁不住想要上前,踏出第一步的时候,望见自己透明的身体,却又乍然停下了脚步,只能立在原地痴痴凝望他,压低了声音喃喃着说道:“我们是同一个人,你能明白我的……对么?”

羽还真抬步走到他身边,垂着头沉默了半晌,也随着他望向那个身影,眼底慢慢浮现一层薄雾:“但他失去了你,却并没有你想象中的,那么快乐……”

“……没有一条路,能让所有人得到幸福。”

虚幻的人抿了抿唇,身形被阳光照亮时,眼底却没有一丝犹疑,说罢了最后一句话,抬步朝着那人而去。

“但只要活着,就还有希望。”

桃花纷乱如雨般纷纷坠落,那个虚幻的影子走入阳光,走到羽皇身边张开双臂,轻轻低身环抱住了他,背后虚幻的双翼慢慢展开,将两人的身影完全遮蔽时。

羽还真眼底的泪终于抑制不住,乍然滑落一滴滴砸入泥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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